静幽幽的埙音,拂过黑夜,抹去凄寒,牵引着传承的情思,执着,不变。
爷爷六洞的陶埙,是在西安寻觅到的。他性格孤寂,陶埙好似陪他度过孤寂的人。一天半日的独奏,爷爷的技艺早已炉火纯青。叠、颤、吐、震配合默契,创造出空灵的意境和美感。温柔的月光下,埙音洗尘,牵动着过往的思念。
我曾被一个六洞埙上精致的雕画所吸引,便去向爷爷请教,爷爷露出喜悦的笑容。他是期待孙儿学会吹埙的。我学了几日,手指的抬、塞学会了,虽摆出跟爷爷相同的姿势,吹出的却只是枯涩的呼呼声,毫无生气。除不去心中的浮躁,耐不住寂寞,我看着那长得跟倭瓜似的玩意儿,随意扔在床上,不再理会。
爷爷时常叹惋无子孙学得了吹埙,这份情总是缠绕在爷爷的思绪之中。
田垄放歌在霞光脚下。爷爷怀揣着埋怨,却又不能放下耕作。泥土拉长了爷爷的影子,心灵的孤独在霞光与黑影的对比中显露。耕机轰鸣着,泥土翻旋卷出一颗飞蹦的石头倏地将转轮卡住,爷爷被无情地抛到前方,头撞在直铁皮上,瞬间倒在田间,没了知觉。
爷爷的听觉神经需要接受治疗。医院漫长的空旷走廊里传荡着只有爷爷能听到的声波,折磨着爷爷的神经,碾压着爷爷的意识。手术的失败如沉石积在爷爷的心头。一个靠双耳排遣孤寂的人,陡然失去听觉,只能任他人摆布,这又有谁能承受得住?
爷爷的脸色如额上的纱布一样白,目光呆滞无神,心中仍挂念着埙的传承。他将来看望他的儿女都赶出门外。爷爷见到手中拿着陶埙的我,面色渐渐温润起来,却又忽然凝重。他示意我进来,我递过陶埙。爷爷闭了眼,舒了眉,缓缓地悠悠地吹。哀音似羽落腐叶,沧桑沙哑地响起。我听见了埙古朴的声响,心中如有万马奔腾。爷爷停下来,将陶埙递给我。我郑重地接过,接过爷爷的信任与期待,接过爷爷对文化传承永恒不变的情思。埙音微起,有了灵魂,就有了底蕴。爷爷倚着床头笑了,我猜爷爷听到了埙声,只是爷爷听到的不同于我吹出的。爷爷听到的,是来自回忆,来自情思中的埙音。
坝音洗尘的夜晚,华灯初上月盈梢。爷爷双耳虽已失聪,却依旧静静地吹,幽远的埙音中,饱含着对我的期待,对文化传承那永远不变的情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