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可不可以有幸福，那样会不会幸福，对于幸福，我们总喜欢做种种设想。对那些我们不可能走的道路憧憬期待。一个人的时候，寂寞的时候，快乐的时候，不快乐的时候，深深沉溺其中无法自拔。
可是真正让我们魂牵梦绕的归属，一定是带着一点点的落寞，一点点淡然无味。就好像真正的美，从来都是让人伤感的。最近我常常想，为什么我没有生在一个古老闭塞的苗寨，那里什么都没有，却又什么都有。我没读过书，没学过写字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，也不晓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主义和信仰。
那里只有一片片破碎古老的砖片砌成的高高的房子，在墙的中间凹下去露出窄窄小小的木窗。到了晚上，用大大的铜钉，把浆洗过的蓝黑色的粗布挂在窗上，挡住窗外清冷的月光。大大的院子里，坐着带着一身银饰的祖母，她坐在一把已磨得好像打了光漆的椅子上，抱着一张大大的竹簸萁，上面有花花绿绿的丝线，她把它分成双股，四股，六股，八股……直至细得看不清颜色。斑驳的阳光透过院子里的老槐树散落在灰色的院子里，只是晒在屋檐上的辣椒红得鲜亮，像是发了疯一样火红刺眼，倒是给这个高屋下的院子抹上一丝颜色。
我在妈妈的竹筐里摇着长大，在湿润的青灰色石板上走路，穿着罩着黑色围兜的蓝布衣服，肩膀上绣着祖母的芙蓉花。一定会有一个或是几个同龄大的孩子，我们一起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笑着滑倒，在高得当人不敢抬头仰望的吊脚楼下嬉闹，在山南水北的怀抱里简单无知的长大。
三岁始识色，四岁学分线，五岁初捏针，看着父母用几匹粗布把我送到绣堂，然后在宽大的白绢屏旁正襟危坐，带着丝丝兴奋和不安。照旧要上学下学，穿过熟悉的弄堂，几个熟识的阿婆阿叔在门口蹲着吃茶，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。闲闲散散着谈着几乎听不清年代的故事。回到家来，登上吱吱呦呦的梯子，会有一个不大的屋子，放着简简单单的木床，可是却有玫瑰色的床幔，上面绣着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芙蓉花。我通过那个小梯子回到这个自己的小世界，又通过这个梯子离开这个小世界，吱吱呦呦的时间，细细密密的交织在看似悠长又压抑的时光里。
开始慢慢的长大，开始变成和寨子里其他女人一样的女子。开始知道会有一天，戴上沉沉的从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的手里传下的银饰，嫁给邻家的那个同样青涩的玩伴。寨子里的妇女会在那天穿上华美的盛装，蓝色或是黑色的布面上，都是粉红似霞，鲜红似火的花瓣，再锁上翠绿的边子，滚上墨绿的吉祥扣，真真是看着就让人幸福。
然后有一天，我也会用皮子把一根根竹条毛刺磨光，编成一个小竹篓，背着一个穿着绣着芙蓉花褂子的小丫头，走在那条每一块石头都有一肚子故事的石板路上。告诉她，就是路边的这颗大槐树看着寨子里的女子咿咿呀呀的学着说话，步履蹒跚的学着走路，睁着大大的眼睛学着祖祖辈辈传下的绣艺，悠悠的缓缓的长大，过着简单平静的日子。可是她会不会明白，这样的幸福，这样毫无悬念的幸福，这样与世无争淡淡然然的日子，却是这个世上除了生命之外唯一能让人热泪盈眶的感动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