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内，淡淡的灯光从头顶洒下，让我愈加分明的看见你一再努力睁大的通红的疲惫的双眼。我一再唠叨着你车速慢点再慢点。你不作答，只是扯起了一抹欣慰的笑容。
我不太想注意路边农村小屋里传来的鸡鸣，但又不得不注意。因为瞥见了身旁愈加疲惫的你。应该是凌晨了吧，不，也许还要再晚点，天色早已不像之前那浓墨般的黑了。我不敢再打扰你，分散你仅存的那一点点注意力。把头靠在座椅上，安静看你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颤动，随着你昏沉的大脑上下起伏。
“砰！”的一声巨响划破夜空，打破夜的宁静。腿上随之传来的剧痛和身体的严重倾斜将我硬生生地拉扯回现实。出车祸了？是的，出车祸了。我们的车直接插进了农家小楼前的沟里，副驾驶座位几乎与地面平行。恐惧猛的灌满了我整个脑袋，像钻进了无数蜜蜂，“嗡嗡”乱鸣乱飞。我下意识的转过头看你，却发现你同样紧张的看着我，脸上醉意全无，只是急促的一遍又一遍问我有没有受伤。我这才低下头看着我的腿，才发现它们都被可怜的夹在了已经完全变形的车头和座椅之间。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下一步该怎么做时，你就已经快速的解开我的安全带，然后蛮横的踢开我的座椅调节器，接着又小心翼翼的将我抱出车外，放在十几米外的一个大石块上。你返回车上找来一瓶矿泉水和一条毛巾，替我清洗伤口。一边不停的按着我腿部的各个关节，一边问我疼不疼。我的反射弧在绕了地球一圈之后终究还是没有回来。我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吓得大脑一片空白，双腿也没了知觉。只是看到地面在月光的包裹下，竟有一条深红的“血蛇”在缓缓爬动。再将目光移远一点，车子像一个被人丢弃的纸团插在沟里，一条曲曲扭扭的白烟渐渐延伸接近夜空，车灯无力的闪烁着点点灯光。天上没有星星，原本最爱的月亮此时也变得那么可怕。我呆住了，脑海里突然蹦出好多画面：我坐在轮椅上被闺蜜推着逛街，路人投来好多异样的眼光；我独自在家摔倒时，无能为力，孤独无助；我躺在床上吃着一日三餐，看着日出日落，看着花朵凋零；我眼看着我所坚持已久梦想与我擦肩而过，却只能空虚的度过下半生……这将意味着什么？意味着我将再也不能乱爬乱跳了，意味我将再也不能穿喜欢的鞋子，意味着梦想中的生活将从此与我无缘。我眼神呆滞的拉着你的手，嘴一张一合，不停重复“我该怎么办？哥，我该怎么办？怎么办……”你一把把我抱在怀里，然后轻轻的对我说：“不怕，不能走了，哥下半辈子背着你过，你还有哥在呢！”当时，不知是源于身体上的疼痛，还是心灵上的触动，我猛的哭了，而且哭得一塌糊涂。
漫步在江边，清风拂面，我轻轻对着风说：“一生有你，就已足够。”
家乡六月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酒的浓烈。酩酊大醉的你们在餐桌旁胡乱的舞动着四肢，像一群自导自演的小丑。而我，是台下唯一清醒而又无心观赏的观众。终于，路边烧烤摊收起了你们舞台上的“聚光灯”，你们的表演被迫结束。你们相互搀扶着，一起跌跌撞撞的退离舞台。在昏黄的路灯下口齿不清的商量着下一场“表演”将在哪里进行。你本是热闹的掺和在里面的。但余光像是不经意地瞥见了仍坐在原地的我，便立刻改变了主意。语言出乎意料的流利，说：“算了，你们自己去玩，我带我妹回家去，她一个小女生不安全。”我抬起头，看见你堪比关公的通红的双颊。“走路回去么？”我说，“走什么路，你想走通宵吗？原地别动，哥去开车。”“哥，你……”“哥没事，哥喝得不多。”话音刚落，你就已经一头扎进了黑暗中，紧接着，传来一声像被竭力遏制着的呕吐声。
车窗外，夜色漫无目的，见过，没见过的景色都交织拉扯着在窗外徘徊。
我在想着，想着这么十多年来你又当爹又当妈照顾着我的种种情景；想着我被人欺负流泪时你生气又爱怜的替我抹泪的样子；甚至想着我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怎样的一个八岁男孩稚气的脸庞。说不上为什么，你对我总是出奇的好。
或许，那晚，上帝都被你所打动，赐予了我下半生的希望，赐予了我一个继续追梦的机会——除了右腿关节错位和大面积擦伤之外，别无大碍。我听到了病房外你得知这个消息时兴奋的笑声。。然而，在我看到自己身上并无大面积流血的痕迹时，我又疑惑于那晚地面上的“血蛇”。直到，直到我看到你给我掖被子时，从袖口露出的白色绑带和手臂上大面积的突兀，我才明白，那些暗红的血，来自于你，来自于你的为我迅速解开安全带的、把我安稳的抱在十几米外的、为我清洗伤口的、再紧紧抱住我的手臂。鼻头，又是一阵酸楚……
高一:唐罗心语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