诚如香港作家董桥所言,汉字所成的语言,是我尝过的最有味的美炙甘旨。
语言之味起于“食材”一文字。传说仓颉造字之时天雨粟鬼夜哭,从此汉字与神相通,语言也因而华丽登场。《文心雕龙》载云:“心既托声于言,言亦寄形于字。”可见语言的美味,从文字开始,并超脱开去。
语言有味先有外观之精致。犹如一道菜肴色香诱人其味方可传入人之心脾。语言之看的外在过分修饰则喧宾夺主轻妆淡抹正是合宜。秦少游写了句“小楼连苑横空,下窥绣毂雕鞍骤”被东坡讥笑“十三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。”相较之下,合宜的点缀有如蒲松龄《促织》中成名丧子一段:“夫妻向隅茅舍无烟,相对默然,不复聊赖。”此十六字,丧子之痛已跃然纸上,语言之味,得以见晓。
语言有味次有内在之滋味。犹如一道好菜让人回味无穷。为人称道的春秋笔法,正是内有滋味的语言。“郑伯克段于鄢”,六字之中三处褒贬,其语言之味可见一斑。
每见此类语言,我都渴望有鹈鹕的嘴来感着,尽情享用,又渴望有牛的四个胃吃用之后不断反刍,方可尽其滋味。真是芒焰藏于简淡之中语言之味,由内而外。
然而,有外在之精致,有内之滋味,仍有不到之处。一道真正的语言甘旨,更需要的便是烹饪者的全心投入,真情以待。
《随园食单》里袁枚细说海参鱼翅《闲情偶寄》中李渔大谈燕窝鲍鱼。在我看来,完全无法从他们的语言中品味食物之味,更无语言之味。他们缺少实情真心的语言,无法让我领会鱼翅发得好不好,燕窝又是否弹牙汁浓。
有心烹调的语言,是卫八处士家的韭菜,是张季鹰故乡的莼鲈。春雨之夜,相逢二十年不见的老友野老为一盘春非落泪“焉知二十载,重上君子堂”,语言之味与菜香、真情一起流露:秋风乍起,故乡莼菜已鲜安能离家以求官爵,季鹰毅然归去,语言之味,与乡思一同飘扬。
语言外在之精致内在之滋味加之以“烹者”的真心,全身心的享受便从中获得。
春秋笔法押或大块文章,天然去饰抑或龙凤藻绘,语言之味由内而外,展现汉字的美,传递文人的情,像一席流动的盛宴,滋育华夏千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