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风自南,翼彼新苗。”
一轮红日,一片麦田,一位老人,一个小孩,老人用一种神秘的调子吟着诗,小孩跟在后面顽皮地模仿着。
这是我近来梦中经常出现的场景。
我的爷爷是个读书人,年轻时在城里,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而回到农村老家,当了一名小学老师。我小的时候,觉得爷爷最“怪”的地方,就是爱用一种古怪的调子吟唱诗歌。据爸爸说,那是爷爷的长辈教的。爷爷想教给我,而我年少顽劣,没有正经地学过几句,有时甚至故意和爷爷作对。
“行行重行行,与君生别离……”爷爷又开始唱了。
“我爱你,爱着你,就像老鼠爱大米。”我顽皮地回应。
爷爷叹了口气,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,随即又挂上常见的微笑,默默地走开了。爷爷最讨厌当下的流行歌曲,认为这是靡靡之音。
我八岁时,父母带我去城里生活。全家动员爷爷也去,但遭到了爷爷的拒绝。他说,自己的根在这里。这更招致了我的不解:待在一个小村庄里,有什么意思?
这十年里我很少回乡,逢年过节回去,也是全家人吃顿饭,热闹一阵就散了。爷爷只问我的学业,不再说吟诗的事了。两年前,爷爷去世。我因为考试,没能去参加葬礼。于是一直觉得愧疚,城里与乡下的距离,造成了我和爷爷的疏远。
今年春天,偶然看到一个电视节目采访南开大学叶嘉莹先生。她用一种神秘的调子吟唱诗歌,并说这是中华传统的吟诵调。儿时的记忆一下子奔涌出来,我赶紧叫妈妈来看。妈妈说,爷爷去世的当天,村里还有一群学生来到灵堂前用泪水夺眶而出。
在那个周末,我拿着录音设备回到了故乡,询问爷爷曾经教过的学生们,发现他们竟然每个人都能吟诵诗歌。在乡村学校的墙上,我还看到一张照片:幽静的小河,碧绿的麦田,爷爷一袭青衫,被一群学生簇拥着,微闭双目,悠然自得。这让我想到了“风乎舞零,咏而归”这句话。旁边一位老师说:“你爷爷保留下了咱们燕赵大地的古人印象深刻。
在收录吟诵的过程中,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古调,我重又用心去听,发觉它是那么悠远深沉,没有当下的轻佻与浮华,是一种直击心灵的律动。我在旁边静静地听,仿佛在重读爷爷这部厚重的书。
“有风自南,翼彼新苗。”其中的一个学生也唱到了这句诗。
童年时,我只认真学过这么一句:“有风自南,‘一笔’新苗。”当时我觉得这句诗在水里。”大概是说新苗像笔一样直吧。如今看到爷爷的学生所记录的吟唱本,我才惊奇地发现, 噢,原来是“翼彼新苗”。心里仿佛一下子注入了一杯醉人的醇酒。
我望着远处的田野,麦苗像一只只展翅欲飞的精灵。直到这时,我才真正地理解爷爷。他热爱传统文化,热爱学生,热爱乡村那一片天然的绿色。这些是他的信仰,是他的根。爷爷是一本醉人的诗集,可惜,直到他去世了,我才重新品读。麦苗啊,请你们飞上天空,告诉爷爷,现在的我读懂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