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一直都穿着一双布底鞋,白底黑帮,宽宽大大,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眼,格外落伍。
我曾经笑着问父亲:“您现在已经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了,怎么还穿这么土的鞋子?”
父亲微笑了许久,没有说一句话。
父亲曾经对我说:“孩子,你别以为现在我们有钱了,就可以忘本。咱的血管里流的是农村人的血,咱的骨子里要有农村人的那份质朴和忠厚。”我听着父亲的话,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
父亲小的时候,家里很穷,没有好衣服穿,还吃不饱肚子,但是父亲学习很刻苦,在班里经常拿第一名。
在贫困的威胁下,许多孩子都辍学回家去放羊,但父亲的父亲——我的爷爷——一个老实却又坚毅的庄稼人,咬着牙说:“再苦再穷,也要让娃把学上出来。”
就这样,爷爷用他宽阔的肩膀和晶莹的汗滴硬是供完了父亲读初中,家里也因此穷得一无所有了。
父亲以他农村孩子的吃苦耐劳和聪明才智,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了县重点,但也使爷爷的心头升起了一片愁云:“娃这么争气,可到这县城中学上学的学费从哪里来?”爷爷在炕头辗转反侧,愁了一晚上都没愁出个结果。第二天早上,爷爷沉着脸对父亲说:“今天早晨你跟我去割麦。”懂事的父亲眨了眨眼睛,像明白了什么,二话没说,拎起镰刀就跟在爷爷身后迈出了院门。
可当爷爷迈出门槛后,不由得愣住了,父亲也愣住了……全村老小、男男女女都站在门外,有的手里拎着半截米袋,有的提着一只瘦鸡,有的捏着几张破损了的沾满汗渍的钞票,有的托着几件陈旧却干净的衣服……村长四爷爷微微笑着说:“咱村祖上风水好,出秀才。小三子(父亲的小名)替咱村争了一回脸,咱村人脸上光彩……大家来送送娃……”眼泪顺着爷爷脸上的皱纹滑了下来,爷爷对父亲大吼一声:“给大伙跪下……”父亲通的一声,双膝落在泥土地上……
父亲后来对我说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穿着布底鞋吗?那天我走的时候,村里四奶奶塞给我一双布鞋,‘小三子啊,这年头大伙儿都困难是实情,可人活一辈子,不能老想着自己,还要多替别人着想着想,谁家没有个难处啊?你四奶奶我活到这把年纪,就盼着子孙后辈能出个人才,让咱村子所有人都能吃饱饭,孩子们都能念上书。’后来我上了大学,见了世面,可每当我面对城里灯红酒绿的世界时,我就想到当年全村人送我的情景。人得有良心,不能只图自己过得好,还要多替别人想想!”看着父亲眼角闪光的泪珠,我忽然明白了。
原来,这就是父亲当年大学毕业毅然放弃优厚待遇,回到村里带领大伙儿开办企业的原因:人不能只顾自己。
此时此刻,我的父亲,穿布鞋的父亲,让我心生敬意。而我的爷爷,还有父亲村里那些朴实善良的村民,也让我由衷地敬佩!